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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书创作指南


前几天看了电影《绿皮书》。

当看到男主趴在早餐桌上写情书时，我就想起自己前两年写的一些情书。

最喜欢的一篇是17年8月初写的，室友即将从华盛顿回国前的一周，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讲，但都没有说出口，只是写了一封信，偷偷发在小号微博上。

室友回国一年多了，但当我每一次重读这封信，都会想起异国的那段——我说晚安，他说早安的——的时光，也会想起在心里一页页撕掉他回国倒计时波涛汹涌的喜悦与忐忑，复杂的情感混合在一起，最终化成一种飞机滑行一般的期待。

那该我如何把这种期待传递给他呢？

我可以跟他在微信上说“宝宝你要回来了，我好开心哦”，但如果这样，情感与表达之间大概就打了一折，另外的90%只能损耗在表情与沉默里。

于是，就有了这篇，《也许你在落日里回来》。



“

01

我喜欢你送我离开时的眼神。

航班是我特意定的落日时分，极少数可以直视太阳的时候。
天地间最亮的眼睛，陷入地平线，半张半阖。

你困倦时也是这样。我不睡，你也强撑着不睡。我絮絮叨叨，东扯西扯，看到你落日般的眼睛，心猝不及防塌软了一半。

我总像个亡命之徒，今朝有酒定要今朝醉，你就拍拍我的头，说慢慢喝，日子还长。
因而你送我离开时，没有波纹，也没有风。

那天我们平静地道别，我在华盛顿的落日里上了飞机。

02

北京的每一个日落，都曾让我觉得恍惚。我从来不想家，但如果夕阳下走在街头，一定会想起家。

想起家，和想家，还是不一样。

幼年淘气，从台门后院溜出弄堂，翻过公路，再过条河，到山里乱逛，看麦垛呼应云朵，等水牛露出水面，模仿东家和西家不同的羊叫，也能在赶鸭人后头跟好几条路，玩一天都不想回家，直到日落了，山脚下炊烟升起来了，大人们用来吓小孩的山精故事起作用了，我拼命地往家跑，不敢回头看一眼。明明落日之前，我还坐在野坟堆前，兴致盎然地看坟头上的花纹。到家门口，一身泥巴，探头，往里瞄外婆，她过来给我擦衣擦手，外公啜着黄酒，说下酒菜回来了。

离开家乡的五年，我在北京的每个日落里，把故事们都想旧了，只剩下怀，没有了恋。

华盛顿夕阳街头，我第一次没感到恍惚，没想起家。

我不喜欢过分的缱绻，也厌倦了沉重的恋，和过于轻盈的怀。
而你的眼神，却刚刚好。

03

分别之后，有时候我觉得，思念一个远方的人，就像挂念一颗和我没有关系的星星。
我脑海里，你永远面目模糊，像一团不明形状的光晕，跳动在星球另一端。

有时候我也觉得，情人间的牵挂，近似于一种朦胧状的乡愁。
吃过的嘴巴里的味道，拥抱过的身上曲曲折折的小路，抚摸过的头上如初春田陌新绽嫩芽般柔软的发，嗅过的脖间如雨后碧波荡漾芳草艾艾的清新，感官比我的心更诚实，你就变成了我在北京落日里新的乡愁。
不是想起你，不是想你，是感受你。

你送我离开时，眼里藏着落日，而我在落日的目光里。
所以每一个落日，我都在你的怀里。

就算星星到我眼里，光要走上几光年，但你我相望，最好只隔一刹那。中间所有的时光，都应该被收进眨眼里。
我希望你再次望见我时，也是那样一个落日。

”

◇

为什么科技发展到了今天，我们还需要写信呢？

因为信是在有限时空范围内的一种闭环交流。

当一个人在读你的信时，你通过文字买下了他当时当地的，所有注意力与想象力。

这在现代人的生活里，堪称是一个奇迹。



那要写一封有意义的情书，究竟要从哪几步入手呢？

其实，特别简单，就一个秘诀，使用意象。

在《绿皮书》里，托尼给老婆写的信是这样的：

“亲爱的德洛丽丝。我见了镇上所有的文化人。所有那些夸夸其谈的人。但你了解我的，我插不上话。我只会吹牛。我写信时正在吃薯条，我觉得有点儿渴了。我把袜子洗了，放在电视机上晾着，我后悔没听你的，我应该带上熨斗。”

谢利博士看了这封信，很不满意，“你到底要表达什么？”
于是他帮托尼对信件进行润色，润色后的信变成了这个样子：

“当我想你时，我想起了爱荷华州美丽的平原。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，使我意志消沉，没有你的时光和旅程对我来说毫无意义。”



我当时在电影院里看这一幕时，就听到周围的人“哇”了好几声。

这都是意象的功劳。

“爱荷华州美丽的平原”是一种意象，当平原作为独立的客观物体时，它是无意义的，但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想起了平原，“爱荷华州的平原”就有了人类的情感代入。

读到这封信的时候，你眼前会浮现记忆中最美的平原，广袤的宁静、如同怀抱的地平线，就像妻子永远张开手臂等待着你的温柔。

这只是一句最简单的话，却提供了一个极强画面感的开头，为接下来所有的抒情提供了背景图。

◇

意象常和比喻联系在一起，而且往往是暗喻，而不是明喻。

我在自己的那封信里选择的意象有两个，分别是落日，和家。

01部分是落日，02部分是家，03部分是抒情。

意象的选择有一个宽泛的原则，要么就是常见，要么就是共同记忆，超出这个范围，则作用力会减弱。

之所以选择落日作为意象，是因为我当时离开华盛顿恰好是黄昏航班，我们在机场的落日下分别，两个人对落日有共同记忆。

落日不仅是意象，也用来暗喻他困倦时的眼睛。落日是太阳光最柔和的时刻，日暮时分天然地带有缱绻的意味，当然就是夸他的目光很温柔的意思啦。

而之所以选择家作为意象，是为了用乡愁类比思念。乡愁是一种与落日相关的情感，我写了北京的落日与华盛顿的落日下我不同的情感状态，其实是一种隐晦的告白：有你在身边，我就不想家；当你不在我身边，我却很想你。

有了这两个意象的铺垫，03部分的抒情，就变得像交响乐的汇聚部分一样，磅礴又有力量。

所以，写信最重要的是什么呢，是画面感。

我个人倒是很喜欢托尼的原版情书，虽然是流水线地记述了自己一天的事，有点像小学生日记，但作为妻子，如果能读到丈夫在外一天的动作线，倒是一件甜蜜的事。

但情书，本质上，是一种复杂情感的不失真传递。

是独属于文字的力量。



当然了，我也知道，很多时候，任凭文字万千动人，也比不上一个笨拙的拥抱。

祝所有遥遥相望的心灵都可以早日汇聚。

提前说晚安。